1.
送信的鸽子到的时候，蔺晨斜靠在榻上小憩，
今天的这只鸽子不乖，在蔺晨身旁不停的转来转去，
蔺晨没力气跟它闹，只等它又一次走回来就一把抓住，
鸽子是从金陵飞回来的，蔺晨把信纸展开，上面只有四个字，金陵雪落。
林奚进来的时候，蔺晨已经睡着了，眉还皱着，不知道梦到了什么。
林奚叹气，蔺晨越来越嗜睡，她甚至能明显感觉到蔺晨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。
林奚毫无办法，时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，蔺晨已经是高寿，更何况他自己，也似乎没什么留恋了。
2.
十六年前，林奚六岁。
林奚刚被蔺晨捡回来的时候，整个人都怯生生的，举手投足间还是那些在街上讨生活时学来的那些习惯，只有那一双大眼睛，闪着光看着蔺晨。
蔺晨犹豫再三，还是决定让她姓林，那天他独自在房中喝了一壶酒，对着一片空气说，我和景琰已经没有遗憾了，这个孩子，就当是你们的延续吧。
林奚从此跟着蔺晨，喊他“师傅”，同他学医，在林奚记忆里，那时的蔺晨就已经满头华发了。
除了每天指导林奚，偶尔放两只鸽子，蔺晨经常发呆，林奚刚开始不知道为什么，后来她慢慢懂了，师傅在想一个人。
蔺晨的发呆的身影在林奚看来是孤独的，那种孤独带来的无力感，让林奚觉得，师傅一定有很久没有见过那个人了，
师傅过了很久，很多年，没有那个人的日子。
3.
十七年前，金陵下第一场雪的那天，蔺晨同梁帝告辞。
梁帝知道自己这位伯父的性子，只给他安排了车马，传书通知了琅琊阁。
蔺晨在府中收拾包袱，转了几圈也没什么要带的，毕竟即使住了这么多年，这府中的每一物，也依旧不是他的。
他也不再犹豫，将枕边一个精巧的盒子放在包袱中，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宅院。
仿佛还能看到它最初叫苏宅时候的样子。
蔺晨心中再无留恋，乘上备好的马车，踏着还未消融的雪花，离开了他住了几十年的金陵。
马车驶出城门的时候，蔺晨回头看了一眼，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，金陵于他，早就不好玩了。
4.
二十七年前，蔺晨从噩梦中醒来，身边没有那个人。
蔺晨怅然，翻箱倒柜也只找到一支竹笛，他把手举起来想吹些什么，突然想起来国丧期间，不许奏乐。
他突然就觉得累了，接到飞鸽传书后他就往金陵赶，他没有想到萧景琰连半个月都不愿意等他。
他跃过宫墙，避开一路上的侍卫，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，只是这一次，他只能见萧景琰最后一眼了。
蔺晨留了一个纪念给自己，除了他谁都不知道。然后他就靠在灵堂后面，陪了他一夜。
日出前，蔺晨悄然离开，他在金陵，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。
5.
萧景琰登基的前一天晚上，蔺晨也在宫中，萧景琰见他来了，起身接他，两人面对面站着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蔺晨想不到自己当初开解梅长苏的话，竟一语成谶。
靖王自有他应该承担的东西，他也不是承担不了的人。
如今他要担这个天下了。
蔺晨一点办法都没有。
那天还是萧景琰先开的口，他说这些日子承蒙先生照顾，明日登基，先生已经完成了小殊的嘱托，可以离开金陵了。
蔺晨一愣，萧景琰居然真的以为自己帮他只是因为梅长苏最后的嘱托，原本要说的话被堵在嘴里说不出口。
萧景琰又说，自己已经身不由己，他捧出一个荷包递给蔺晨，景琰如今，只能将这个交给先生。
蔺晨接过荷包，更是说不出话，匆匆行礼离开。
第二日，蔺晨站在群臣的最后，还是一身白衣，还是一头散发，
他看着那个坚定的背影一步步登上那最高之位，然后咬牙离开金陵，学着他老爹游历去了。
直到有一天蔺晨打开了荷包，突然大喜，带着一壶桃花酿就快马加鞭赶到金陵。
后来蔺晨每年都会在金陵待一段时间，给萧景琰带些新奇的玩意儿，讲些游历时的故事。
那些年聚少离多，蔺晨亦觉得满足。
6.
直到……
那时蔺晨才惊觉，他们的时间太短了，但是已经没用了。
他去找了皇太后。
第二天，新皇将列将军府后的宅子赐给一介布衣。
再后来，宫中与蔺宅往来频繁，大家都知道了这位蔺先生是皇帝亲近的谋士。
蔺晨同皇太后说，他保新皇十年。
皇太后性情温和，新皇随她。
她知道这些年蔺晨同先帝的往来，甚至有时，她也同两人一起在月下饮酒，她感觉得到两人中的气氛。
只是先帝开心，她也觉得欢喜。
先帝觉得亏欠她，宫中这么多年便再没进过新人。
皇太后看着眼前的人，答应了他。
7.
蔺晨曾经是最好的大夫，他这样评价自己。
曾经是他自己加的。
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对着林奚，冲她笑。
林奚跪在蔺晨的榻旁，握着他的手，轻声地喊师傅。
蔺晨还是笑着，“我活了这么久，没治好两个人，”
他说，“也是时候了。”
“有人等我好久了。”
林奚眼泪凝在眼睛里，掉不下来，流不回去，
蔺晨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：“你不一样，你还有机会，别留遗憾。”
8.
按照蔺晨的遗愿，林奚把他葬在了琅琊山，同一个盒子一起。
林奚还是没忍住好奇心，打开盒子看了。
里面是两束头发，一束灰白，摆在盒子里，还有一束黑发，装在一个很久的荷包里。
他度过了很多年没有他的日子。
林奚知道。
他们以后会度过很多年，很多世有彼此的日子。
林奚坚信。